| 犯罪嫌疑人 |
更新时间：2002/10/21 11:06:08 来源： 作者：一路风尘 阅读209次 |
在外地时就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一个刑事案件需要辩护人，而且非我不可。因为已经找了几个律师事务所。但感觉都不好，不是因为吹的太大，就是因为收费太高，更重要的是对他们不熟悉，怕上当受骗。
到办公室前友人给我通了电话，特别要求不能高收费。在约定的时间，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个一脸愁容坐在我面前，陈述着她所了解的案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陪着她叙述的过程中，似乎带有很委屈和冤情，在她泣不成声的断断续续的语言中，使我本能有了一种同情和说不出的滋味，好象她的儿子真是受了天大的不公。
随着她的介绍，一个共同犯罪轮廓出来了，故意伤害致死人命、抢劫、贩毒和非法持有枪支四项指控，并且每个罪名的最高刑都有死刑。本能的我已经感觉到这个案件不是一个简单的刑事犯罪。我不能给她任何她希望听到的承诺。我按程序办理了委托手续，当然是给她免了相当数额的代理费，甚至差旅办案费也没有预交。
公安局的手续非常简便，第二天下午就和办案警官来到看守所。当从看守所的铁门走出一个戴眼睛的白面书生时，我竟然不能相信，这就是被指控有四项罪名的犯罪嫌疑人？我带着怀疑的目光问到，你就是 * * *？连问了三遍。当然他肯定的点头回答了我的疑问后，我自言自语的连说“不可思议”。随着谈话进一步的深入，有了这样一段对话：
？：你在看守所有没有被打？有没有被逼供？是不是需要我们帮助你申诉？
！：谁敢打我？他不想活了？老警怎么了，他敢动我一指头，我就会和他玩命。我不需要什么申诉。
？：在号里需要什么东西吗？
！：不需要。有烟，都是成条的。每星期都有人来看我，有人送钱进来。
？：你知道你有可能判什么刑吗？
！：知道。但也不一定，那要看花多少钱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被抓时身上带的有7000元人民币、美金、英镑、马克都有，还有一两重的黄金手链一条，白金戒指、翡翠戒指各一只，劳力士手表一块。看看能不能先给我要回来。
天呀！到这个份上了。
从看守所出来，警官介绍，他在号里比号长都厉害，比号长的权利大，谁也不敢和他过招。所以他总是有烟、有钱。那些烟和钱都是别的在押犯给他上供的。每个星期来看他的人都是他的女朋友，而且每次来的都是不同的女朋友。
我开始不理解他母亲的眼泪和为什么要减免他那么多的代理费。
被 告
犯罪嫌疑人（续一）
起诉书指控四起犯罪事实：1、酒巴故意伤害致死人命；2、烩面馆互殴致死人命；3、长途汽车多人持械抢劫；4、贩卖毒品和非法持有枪支。从阅卷情况来看，第一起案件的证据只有证人证言和死亡鉴定报告，没有其他证据，而证人证言也只是听说有打架的事而不是目击证人，证人证言与死亡鉴定书没有直接联系并不能相互印证。认定这起犯罪事实证据不力。起诉书中的第二起案件，是这样叙述的：二被告用刀将被害人刺伤，失血性休克死亡。但致命的一刀是谁刺的呢，我们认为事实不清。第四起案件起诉书中没有贩卖毒品的下家，定性不准。
尽管有了本案辩护的切入点，但两条人命的后果和聚众持械抢劫的事实也难保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况且起诉书又是将其列为第一被告。而对起诉书的指控，被告则表现出了特别的坦然，他从号房出来，就始终面带微笑，好象起诉书指控的被告不是他，和他的会见就象一次朋友的日常闲聊。最精彩的语言也是他最后的态度：“我也是作恶到头了，如果法院一审判我死刑，我也不会上诉。”一幅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慨。
然而，在被告的强硬态度后，母亲则表现出了极其的紧张、恐惧和迫切的心情。反复多次的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能不能判死刑？”“我愿意多花钱，只要能保住他的命，行吗？”可以看出，母亲的心情是只要有一线希望，那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在所不惜。辩护人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样面对着这样的母亲，甚至害怕再接到她的电话。看到她的形象、听到她的声音就有一种颤抖的感觉，仿佛她的整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出路。
被告的“哥们”面对起诉书，显得非常的无奈。前期所表现出的豪情状志荡然无存，显得特别的低调。“我们花钱可以，但花钱能保住他的命吗？”“如果保不住他的命，那我们不是也白花钱吗？”“我们家里也比较困难，也拿不出太多的钱。”“如果保命没有希望，我看就不用再花钱了吧。”这些哥们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换贴状举再也不会重演了。
哥们的表现激怒了母亲，使母亲相信了曾经的豪迈完全是花言巧语，也不再相信所谓的哥们会为面临死亡的儿子有任何作为。在激情中，给儿子写下了这样的话：
“儿：开庭那天见儿一面，妈心如刀绞，亲人们都为你感到心痛，别人都把事往你身上推，都在咬你，而你却哥儿们义气。死到临头，还逞英雄好汉，这样只会害你自己。事情明摆着，你不要被假象所迷惑，表面对你不错，说帮你跑事，实质上家里没见一分钱，就连嫒嫒（被告的女朋友）也失口否认有十万。家里人，亲人们才是你最可信赖的人，别人都指望不住，这点你一定要明白。事到如今，你只有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把知道的事通通说出来，检举揭发立功恕罪，争取宽大处理，这是你最后的求生机会。否则，家里人竭尽全力也保不住你。妈不希望你当冤死鬼、替死鬼妈要你好好的活着，别再傻了，命是你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中，你要对自已负责，对全家人负责，不能白白当牺牲品，让全家人跟着你活受罪，永远抬不起头，所以你要洗清自己，从今行后堂堂正正作人，无愧于祖先，也不枉你来世上走一回。不然妈到死也不会瞑目的。
今天律师去见你，你要为自己争取到这最后的、唯一的一次机会，不然说什么也晚了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你一定要配合律师，千钧一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对于你来说时间是保贵的，失去自由的代价是沉痛的。你一定要觉醒，不能再执迷不悟了。妈这些时，不，可以说从你出事以后，一直奔波在外，托人求人，神保佑你，你要让妈妈失望，让全家人失望，只要你能平安的活着，希望是会有的。
你爸心里更是难受，有泪只能往肚里流，我的眼哭的都看不见了，这些你都知道不知道？你所结交的朋友，关键时候都在保全自己，酒肉朋友一个也靠不住，没有人为你出力的。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你一定记住妈对你说的这些话。母子连心，希望你能理解妈的一片苦心。
妈 于2002年7月12日早五点于郑州”
在他看信时，我本以为会看到他内疚的眼泪，然而我失望了。在他看完信后，看着他那仍然面带微笑，没有任何表示的态度，我终于忍不住的问到，“你不写几字给你母亲？”他才勉强拿起笔写下：
“妈：信我看过了，你的意思我清楚，不过现在一切都晚了，我认命了，该是什么结果都能接受，不会去埋怨别人。你们想开一点，不用为我太伤心，好好保重身体，只要家中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别的没有什么事。停笔。
儿： 7月15日”
从他的行为和态度来判断，庭审过程中哥们推脱责任的事实并没有导致对哥们的怨恨，相反却是坦然的接受。辩护人还能再说什么？动员他争取立功的愿望，也在他的微笑中化为泡影。
死刑犯
犯罪嫌疑人（续二）
中级法院的法官打电话通常前去领《判决书》，我不失时机的询问结果，电话那头传来的结果很不乐观，但也在预料之中。
拿到《判决书》后，我再次到了看守所会见他，办理完毕会见手续，就等待着他从大铁门中出来。正想着他会是什么形象时，就听到门内一振哗啦啦。。。。的脚镣脱拉着地面的声音从里边传来。一看到他，和开庭前看到他的时的形象，除了在脚上的脚镣和手上的手拷以外，没有太大的区别。还是那样的自信、高傲。如果不是脚镣和手拷，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他还会闲庭漫步般的和你侃侃而谈。
他显然是收到了《判决书》多日。对《判决书》的内容也非常的熟悉。进到会见室他就直截了当的说：“酒巴那起事不是我干的，你们的意见没有被采纳。”我回答，“这个问题在我领判决书时，我已经问过法官了，我们的意见是，这起案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而间接证据也没有形成证据索链，这样认定还是有点勉强的，法官告诉我，就是这起案件不认定，对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两条人命的事实还是不好否定的。”“另外，四厂烩面馆的故意伤害致死人命，在《判决书》中没有清楚的认定那致命的一刀是谁所为。只是因为你在这起事件中起主要作用，就由你来承担主要责任了。”
他无奈的眨眨眼、摇摇头，用紧紧被扣着的双手，挠挠头皮。“哎。。。。只能认命了。”
我问：“上次你说，真的判你死刑了你也不准备上诉，现在是不是还坚持不上诉？”
他回答：“我是不想上诉了，我认为上诉也没有用，作用不会太大，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但管教干部还是动员我上诉，我还是决定上诉吧。”
“你母亲听说你曾经决定不再上诉了，很是着急，希望我们能动员你上诉，并且也更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大胆检举揭发，争取有立功表现。”
他用那带着怀疑的目光问到，“那什么才是有重大立功表现？我检举一般的违法犯罪行为算不算重大立功？别到时我检举了，没有认定，还反到会让朋友们认为我不够义气。”
“现在判决书还没有生效，你还有生的可能性，但这也只是一个可能性，如果你连这点可能性也不准备去努力去争取，那别人谁也没有办法代替你。你知道，你的母亲为了你，现在整个精神已经快要崩溃，她反复强调，你不要再讲哥们义务了，你走到这一步，需要花钱时，你的所谓哥们一分钱也不拿，还要她到处借钱。你不知道你母亲的心情吧？”
“我知道她的心情，但我和她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交流，平时我很少回家，过年了也就是年三十在家吃顿饭就走。她那样想是没有必要的，也是自找的。”
我听完他的这番话，我愕然了，我无言以对。一个充满感情的无私的母爱，完全被他无情的践踏，摧残和蹂躏。我还能再说什么？我还能对一个连自己母亲的感情都不悄一顾的人说什么呢？一个将要走向刑场的罪犯，一个死刑犯，在面对生命的终结，会连基本的感情也没有了？人都说，人将死也亦，其言也善，但我在他身上却没有能看出任何忏悔的表示。还能再作什么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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