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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难以忘怀的眼睛 ---- 一名律师的忏悔
更新时间:2003/1/10 21:20:04  来源:发表于“中国律师网”原创中心  作者:shensi6188  阅读88
    
两年前,我刚刚考取律师资格,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那家事务所的规模很小,只有二间办公室,三十来个平方。里面一间作财务室,外面一间摆了几张桌子与椅子,就是律师办公室。所里的律师也不多,五、六个人,而且大都兼职,一个月也难得碰上几回,每天到所里来的除了主任与财务小康之外,就是我这个律师助理。主任是一位姓刘的中年男子,文雅而有素养,说一口标准普通话,对法理的剖析很是精当,在法庭演说时辩才滔滔,卓尔不群,实习期间,我一直在暗自摹仿他的言行。
  
那是一个初春的午后,主任去了外地办一个执行案件,其他的律师也不在,所里照例只剩我和小康坚守着岗位。春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让人晕晕乎乎,小康在里间的办公室看法律自考书籍,她从财会中专毕业后就来了事务所,一直都想做个执业律师,而我坐在外间的办公室,无所事事的翻看近几天的报纸,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康谈着法制的现状、职业的理想和报上的时事文章,那时的我年轻气盛、志向高远,对律师职业有说不出的自豪,常怀有睥睨一切的傲气,发表观点也是标新立异、另辟径蹊,令小康惊羡不已。正在这时,门被轻轻地敲了几下,紧接着推门探进了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穿着朴素的衣服,头发零乱,面容憔悴,看得出来是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里人或小商贩。我问:“有什么事吗?”,中年妇女用狐疑的眼光看了看桌上摆放的“咨询收费,一小时五十元”的牌子,怯怯地回答:“想找律师问点事,要收费吗?”。虽然所里的咨询业务一直不太多,但主任再三给我们交待过,收费只针对一些需要查阅资料或出具法律意见的特别案件,况且看这个妇女谨小慎微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忍,便说:“没关系,一般的咨询我们不收费,你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我就是律师。”听了我的话,中年妇女如释重负,操着浓重的方言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了事件的经过。
  
原来中年妇女和丈夫在本市河西的一个集贸市场做点小本生意,上个月,她丈夫因管理费与集贸市场工商管理员发生争执,进而推搡扭打,管理员随手操了一把杀猪的尖刀向她丈夫的大腿捅了三刀,经法医鉴定为重伤。现在她丈夫住在医院,已经花了二万多元医疗费,而那个管理员除了在派出所组织调解时支付了一万元钱外,一直逍遥法外,没受到任何处罚。中年妇女还告诉我,那个工商管理员是集贸市场临时聘用的一个烂仔,曾因打架斗殴蹲了几年监狱,刚劳改出来不久,他脾气暴躁手段凶狠又不怕死,与地方公安工商关系也不错,在当地称霸一方,大家都不敢惹他,每次集贸市场收取管理费都由他出面代收。中年妇女问我该怎么办,问我有没有勇气与信心把这件事办下去。
  
说实在的,在开始听中年妇女陈述的时候,我确实义愤填膺,想立即把这个案件接下来。现在的行政执法太随意,执法人员素质偏低,有法不依,滥用职权,视民众权益如草芥,而每每在出事之后,明摆的刑事犯罪案件,又常常被当做普通的民事纠纷调解处理,以罚代刑,轻描淡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早就对这种社会疾痼深恶痛绝。因此还没等中年妇女把话说完,我就当即拍着胸脯对中年妇女说,一定要为她争取自己的权益。但是后来,当随着谈话的深入,事情慢慢变得明朗,特别是听说对方是一个蛮不讲理、残暴凶狠的劳改犯时,我开始犹豫迟疑起来,脑海里反反复复浮现出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劳改犯的样子,浮现出淋漓的鲜血与疯狂的报复。
  
我是一介文弱书生,平时知道做的是用自己的知识和辩才为当事人争取权益,当突然要我面对一个不可理喻的亡命之徒论理谈道时,我真的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来。况且主任出差在外,自己又从来没有办理此类案件的经验,我开始怯让退缩,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匆忙的表态,但是面对中年妇女渴求、感激又信任的眼神,我又怎么能将几分钟前正义辞严、信誓旦旦的承诺推而重置呢?而小康也似乎意识到案件的特殊以及我的犹豫徘徊,在里间的办公室里频频咳嗽给我以提醒。
  
在那犹豫迟疑的一瞬间,我做出了几乎让我懊悔一生的决定:用高额代理费把她推掉算了。我向中年女提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收费标准,当时,自私与冷漠已完全笼罩了我怯弱的心,无论中年妇女如何哀求,都没有给她留下一点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那一刻,我的理想、信念、自尊随着灵魂的妥协而轰然坍塌。这是我第一次面对,第一次屈服,第一次人格的践踏。中年妇女终于默默地离开了事务所,但她离开时那双哀怨凄凉、无望无助的眼神令我没齿难忘,我原本应该勇敢地站出来,应该而且能够为她伸出自己的援手。
  
那个下午,我象痴了一般地枯坐在桌旁,再也无法对小康说出哪怕是一句话,高远的理想、青春的激情在一场兵不血刃的心理较量之后,已经灰飞烟灭,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做!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洒而进,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灼痛着我的灵魂。
  
几天以后,主任从外地回来,我对他讲了这件事,讲了我内心的犹豫与怯弱。主任沉思良久,对我说:“我们的职业永远是代表弱者的权益,不仅要面对强权暴力,而且要面对鲜血死亡,选择我们的职业就意味着必须义无反顾,必须经历生与死,灵与魂的人间炼狱”。
  
以后的日子,我常常为我那一刻的怯弱与退缩而深深自责,中年妇女哀怨凄凉、无望无助的眼神总在我最为颓废的时候鞭策我的灵魂,给我无穷的力量。我知道,我不能再有第二次屈服。因为我明白,做为一名律师,我必须义无反顾,必须经历生与死,灵与魂的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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