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宪容：富人如何从“原罪”中走出

　　上海市政府日前证实，号称“上海首富”的周正毅已被警方监视居住。国家审计署已进驻周旗下的骨干企业农凯集团，调查其经营中涉嫌违反经济金融法规的行为。作为四家上市公司最大的股东、作为上海之首富、作为刚刚捐款2000万元资助SARS研究的人士，为什么会受到国内法律机构及香港反贪局审查与扣押？个中的原因现在人们是无法知晓的，但有一点是毫无疑义的，就是周正毅肯定没有依法经营，甚至于他之所以能够在短期内敛到如此巨大的财富，肯定是与他不正当经营有关。

　　周正毅的出事让人们想到，中国的富豪们好像总是背负着原罪的十字架，如果不非法经营，他们就无事可成。早先的牟其中，去年的杨斌、仰融，都是现成的例子。这些人都曾风光一时，不知为多少媒体炒作得热火朝天，但每一个富豪出事，都会带出一连串令人沉思的问题，都会披露他们是如何通过非法的手段聚敛财富、冒着杀头之危险而在所不惜。

　　但实际上，中国的不少富豪之所以能够一夜暴富，并非仅仅在于他们的违法乱纪经营，也并非在于他们本性的原罪，而是在于他们利用我们制度本身的不完全性或缺陷，进行钱权交易。因此，我们对这些问题的清查及改革，其实质就在于完善制度安排，杜绝钱权交易的可能与机会。不从这里入手，不仅中国的富豪无法从原罪中走出，也难以遏止国内高官之腐败。

　　从每一次民营企业家出事所披露的信息来看，他们的非法行为都是与权力相关，或都是权力与金钱交易的结果。这次周正毅案所涉及的金额如此巨大，所涉及的人会那样多及职位之高都是十分罕见的。此人并不是真的有通天之能力，也不是此人能够设计多少十分复杂的金融工具，其实周正毅能够做的，不也是那种一般欺诈者、行贿者所用的几招吗？制造虚假业务、骗取银行贷款、推高股价、资本外逃、大炒自己旗下公司的股票、大肆收购上市公司、高价把自己的资产卖给公司等，而这些都离不开用国有银行借来的钱。而这些国有银行的钱，都是权力的一种象征，如果不靠近权力，谁能够轻易获得？如果不是钱权的相互交易，周正毅有作为吗？

　　从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的转轨一直处在过程中，旧的运作规则与制度一直为新规则与制度所调整与代替，而每一次调整与替代都是一次利益重新分配。正是由于这种转轨经济的利益重新分配，权力与金钱的交易也就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许多有权者或者无权者，都在试图用这种权力的调整谋取财富。中国一批又一批的富人也在这过程中出现了。而这种由权力分配财富的机制，自然导致钱权交易、导致了腐败盛行。

　　已有的研究表明，大量的经济腐败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国家捕获，它主要指的是公共部门或私人部门的个人、群体或企业为了其自身的利益，通过向政府官员提供非法的、秘密的个人报酬方式来影响法律、规章、法令和政府其他政策的制定；二主要指的是通过向政府官员提供非法的、秘密的个人报酬的方式来为政府或非政府的参与者提供报酬，故意扭曲现行法律、规则和规章的执行；三主要指的是企业在没有向政府官员提供非法的、秘密的报酬的情况下，对法律、法令、规则和规章制度的制定施加影响。

　　一个朋友告诉我，有的公司之所以能够迅速地崛起，赚得盆满钵满，就在于他们能够出手大方，就在于拼命地向权力“派利是”。某家公司的高层管理者就明确地表示，公司能否发展就在于他们能够把钱送出去。只要觉有权力者，现在能否用得到用不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钱送出去让关系联系上。一有机会要用就可以迎面而上，一有险情就可以用之逢凶化吉。还有，近几年来，各级官员为什么出国访问会如此频繁？我有一次到法国开个学术会议，有两天时间休息，所到旅游之处，遍地都是国内来旅游的政府官员。而这些官员身边总是会有一些公司老板，外出的费用总有人为之买单。

　　正因为金钱与权力如此紧密相联，这使在传统社会中的“官本位”在市场体制下仍然十分盛行。大学毕业生中好的人才往往会把到政府部门工作看作是最优的选择，某个政府部门招聘官员会让许多人趋之若鹜，即使在政府部门的官员升迁哪里不是斗得鱼死网破呢？但是看看香港及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最优秀的人才大都在从商，他们一般不会把政府官员作为自己终生的职业，而且许多人即使从政也是亦官亦商、能上能下。因为，官商获利益的机会是均等的，甚至于官场还不如在商场得心应手。

　　正因为金钱与权力结合得如此紧密，你在市场获得利益就得与权力结合在一起，无论是小的生意还是大的生意。有一个县城工作的朋友就告诉我，无论是农民还是城市里的人从事什么工作，如果他们要想从事生意并获利，就得诉诸当地的权力，否则你不仅不能够获利，甚至于寸步难行。既然小生意是如此，利益好的大生意更是必须与权力相结合。比如，要从事房地产，就得从政府权力那里获得土地。要进入某个利润高的行业，你就得从政府权力那里获得许可证。要获得贷款，你就得有权力批复，而不在于你的资信与投资项目如何等等。

　　大家都可以看到，中国改革开放20多年来，整个经济发展一直处于转轨经济的过程中，在这个过程中，靠近权力的人总是会利用自己手中所掌握的权力把社会财富攫为己有。从价格双轨制开始，到公司上市、国有土地进入市场，一批一批的富翁就在这过程中产生。看看2002年中国百名富豪的排名榜，有半数以上来自于房地产业，何也？因为房地产所需要的土地为政府所有也。而国有土地没有权力或靠近权力如何可获得？房地产业富人多，问题就在这里。

　　怪不得有不少民营企业家对我抱怨，你想在国内市场发展好，不靠近权力就寸步难行。任何一家企业，或者经营任何生意，如果不跟权力结合起来，你要很好的把这个项目或这个企业做好并进行下去都会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与困难，因为政府的权力对现实的经济活动，渗透得太深。权力一进入经济领域，不仅市场经济不成为市场经济，而且社会的财富就会通过权力以各种方式转移到少数人手中。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民营企业家只是以市场法则来作为，那么他想发展是不可能的。反之，一方面他们会透过权力的方式来获得财富，另一方面又会通过金钱来收买权力。而且如果能够把这两种方式糅合在一起，不少人一夜暴富也自然生成了。

　　正是从这意义上说，目前为何大案要案连连不断，并非仅是个人的本性使然，不仅是他们有意不遵守市场法则，根本原因是制度使然。当一个人不遵守规则时，人们可以说这个人犯规；如果大家都不遵守规则时，那么该是检讨我们的规则是否有问题。因此，近期来，无论政府官员犯事，还是民营上市公司老板犯事，特别是最近的周正毅事件，对他们进行严格审查是十分必要的，一定要把问题查得水落石出，但是更为重要的是要检讨相关各种制度。看看这些制度为什么不能够做到钱与权分离？为什么钱权结合就能够图大利？以及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保证权钱分离？要做到这一点就得减少政府对经济渗入及加强对政府权力的种种监督(如内部、法律、媒体、民众等)。如果不这样做，中国的富豪要走出原罪的困境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