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进去以后, 转了一圈发现所有的位子全都被人占了, 杯子、书堆、躯体、本子、报纸霸占了所有的位置。但我挑了一个最空的地方，挪开那些破报纸和本子开始看书。偶尔看看四周。

原来，那些放了书的空位置大多不是“霸主”偶尔跑开，而是根本就没有人！看一晚上我发现，这些人至少要占两个以上的位置才觉得舒畅，多下的位置什么用呢？首先防止被邻居的存在骚扰，其次，在这种稀缺的情况下做人情，再次，身边如果坐了个熟人的话感觉比较亲切（如果没揽到也没有关系）。就拿我坐的那个位置说吧，熄灯前一小时多，那个文质彬彬的小平头终于来，他也没和我争位置，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位置，从后来他翻东西的情况来看，这排位置至少有四个是属于他的！期间有许多人在门口张望，有的看看就走了，有的转了一圈最后失望得走了。我没有告诉他们“随便哪里都可以坐”，这是一点常识，他爸爸应当早就教他了，有人来抗议怕什么？他敢怎么样，让他大声喊吧，他的“习惯法”有什么效力？看看有什么人有底气来为他说话，谁不知道这么做是无理的霸占？

那些人随着熄灯将临近而徐徐告退，临走都不忘往桌上扔点东西，一些人甚至到处找熟人问：“有没有没用的书借我两本”。我再也忍不住要走了，临走时把一些桌子上书都给推到了一堆，看到的人都有些惊愕，但他们都没有异议。如果我知道自己回去以后就决心不再回来的话，我一定在熄灯以后把所有的垃圾都给堆在一起……。

从来都听说浙大西溪是以人文学科为主，但我实在看不出这里和市井有什么两样。当你们清清净净得阅读Benjamin Franklin或John Rawls的名篇时，你们是否曾同情那些没有地方乘凉看书的同学？什么是人文精神？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品格，一种夸父般追求正义的精神，一种修士般迷信正义的精神。它令人对善恶敏感，一点点恶就会象针一样刺人。它亦令人快乐，当你们一一把桌上的书拿起来，清风吹过，看着身边满满的，陌生而友好的人和你一起埋头苦读时，你们是否会感觉到快乐？这种感觉正如你们看到乞童大口大口得吃着你们施舍的面包时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就像万事永昌的的真理在胸膛里振翅扑打，就像人性之美韵在血管里奔走的回声，你们会感觉到一个境界，在那里有群星往返，有永生上帝芬芳馥郁的诫命无所不在得荡漾，人世无数的壁龛（recess）伴之搏动着烛火…..。或许你们会讥笑我，认为自己绝对没有同感。是啊，或许你们是对的。你们事实上并没有施舍，你们只是把抢过来的面包还给了那些人罢了。一个人一个位置，不来看书的话就不能霸占位置，这个道理似乎不需要高等教育来普及，也未必需要多少所谓的人文精神。

之所以我要把标题写得这么大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们要知道，人文精神不是出自大词，它同一切其他精神（比如虔诚、忠诚、勇敢等等）一样，都是对躯体长期的、不间断的、细致的规训结果。如果不从小事入手来培养的话，面临大事时就很难用精神来支配躯体。当你们做上法官时，你们能保证自己苛守独立的思考吗？躯体安逸的诱惑将会更大，你们在法学院的树立的理想未必能抵挡得住一个县长的一句话。当你们做上作家、诗人或记者时，你们能保证自己能横眉冷对枪杆与喧嚣吗？你们在生活中早已对自己的肉体作出种种的让步，而这些让步终将会使真正的你们彻底显露出来——这是什么，这是心理学上所谓的“门槛效应”啊。经典例子是推销，“朋友，我们公司搞产品宣传，这个本公司产的猪头送给你吃吧，你在这里签一下名” 。等到那个笨蛋签了名字拎着猪头准备道谢的时候，“嘿，不过本公司还要回收一点点成本费。只是成本价的三分之一，58块。”。于是十个笨蛋里面总会有一个笨到不好意思拒绝的地步。但现在，用门槛效应来骗人的人是你们自己的躯体。因此，你们自然会中计，于是，你们终将被拉进他的魔窟，最终支配你们要付出的代价。这个代价是，到某天，你们在大学里的激扬文字将变成永远远去的梦里蓝天，不再有真正的理想，只是麻木得加入随波逐流的拼抢，年月中没有感动，没有思考，更没有灵命上的愉悦。于是，大学应当是这样一个规训的场所，在手段上和兵营有着相似之处。采用寄宿制，尽可能得与市井隔离，从而有了一个规训的场所。军营从军人的步伐、卫生习惯、隐私方面入手来无时不刻得培养军人的服从精神。而大学则采用辩论、陶冶等手段，当然，所培养的主要是一种人文和逻辑的独立精神。你们看到部队的食堂是何等得安静，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同样的，大学的自修教师也应当成为一个规训的场所，和其他场所一道来培养出一批又一批高贵的士兵。他们在市井中鹤立鸡群而并不孤独，因为他们拥有尊荣，以及同伴。

之所以我要把标题写得这么大不是没有道理的。人类学相信，最孤立的细小行为，彼此之间也有某些系统性的联系。这种种行为便构成一个大体的价值体系。这个价值体系必然有其稳定性，因为人们既然接受了赖以生活的价值体系，就不可能同时在其生活的另一部分按照相反的价值体系来思考和行动，否则势必陷入混乱与不便，人们必然力求在一切方面都能和谐一致。从这个意义上说，或许上面的文字还太乐观，自修室多数人的价值体系中或许原本就没有任何人文精神可言……。

最后对西溪的领导说一句，自修室中的人或许已经陷入了囚徒困境而难以自拔（没有一个彼此协商，约定都不能霸占的渠道，从而来保证每个人在任何时候都有位置坐。于是落了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下场，“坏人”得意好人愁）。而你们应当担负起一点维持秩序的责任，尽管这不是最好的方法，但这同法律一样，是最低限度的保障。我以前的学校有许多常期用于自修的大教室，但在高峰期却仍然不能应付，于是学校让清洁工，那个令人无法忘怀的铁面老人。每天晚上都把桌上的东西堆到讲台上，后来人们开始在早上来抢占，拿了许多书来疯狂得占位置。于是他就隔期来观察，并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