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期腐败与制度崩溃
汪丁丁 既然经济进步的唯一源泉是蕴藏于每个人身上的企业家能力,那么,企业家能力在各类社会活动之间的分布便唯一地(通过创新的方向与结构)决定了一个社会的经济与政治状况。来自利辛县的这则报道,与我们知道的许多类似报道一样,再次向我们发出警告:腐败已经成为预期,而预期的腐败将导致制度崩溃。
预期腐败是一种文化,一种传统,一种"社会共谋",即腐败的集体默契地反对同一个清廉的人,以投票方式(例如雅典公民对苏格拉底的审判)或任何其他方式将其谋杀掉。正因为如此,第一个敢于站起来的猴子总难免被同类撕裂的命运。
在预期腐败的政治传统中,"任期制"早已经转化为有限博弈的囚徒困境---每一个新来的官员的理性行为都是从第一轮博弈就开始寻租,为什么不呢?既然这一理性行为导致了"59岁现象",它就没有理由不依照自身逻辑进一步导致"58岁现象"、"57岁现象"、……以致"35岁现象",这在博弈论里面叫做"逆向归纳原理"。预期腐败的最大祸害在于降低了腐败者预期的风险---既然大家都腐败,既然一系列前任都腐败,那么后任的更加腐败就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可以原谅的了。极而言之,我们社会迟早会面对"18岁现象"的(即全体公民的腐败)。
当预期的风险降低时,对腐败设施的投资便会增加。君不见最贫困地区的最繁华街道正是"红灯区"?君不见权力最大的部委办公区聚集了世界上最昂贵的餐厅?反正天价的菜肴自有他人支付,反正一切开销最终摊入公司成本,反正垄断的市场权力总会有不得不买的买主。
人的创造能力(即企业家能力)总是倾向于流向价值最高的领域,当预期腐败导致腐败的"风险-回报"比率降低时,企业家能力便流向那些已经形成腐败预期的领域,即"权力寻租"领域(一切腐败,无一例外,都首先是政府权力的腐败)。当企业家能力从正常的生产领域不断流向非生产的权力寻租领域时,单位产品当中包含的"权力租"的比例便会越来越高。因为所谓"权力寻租"无非就是以特权(不论这特权是国营企业的还是外国企业的)来干扰原本在完全竞争条件下生产过程的诸要素的较低成本的结合。
最后,预期的腐败可以导致对腐败速度的预期,人们可以预期未来腐败比当前腐败更甚,可以预期未来若干年内腐败以每年若干百分比的速率增长和扩散,可以预期在如此增长和扩散着的腐败环境里"经济租"的耗尽速度将越来越快,从而理性的腐败行为应当越来越短期化,等等,等等。
当单位产品所包含的经济净价值完全被权力租耗尽时,生产过程将难以为继,整个社会生产的制度将陷入崩溃。正是由于预见到这一危险,我们才反复呼吁政治体制改革。制度经济学和新政治经济学一直认为:政治规则之下的经济资源配置,与政治规则一起构成"政治经济"博弈,偏废政治体制改革的经济体制改革迟早会陷入权力的合法性危机和普遍的权力腐败困境。我们必须再次强调:任何权力都应当受到监督,包括对监督权力的监督。绝对的权力绝对地趋向腐败。走出腐败的泥沼,走出"四大家族"的循环,这已经成为中华民族兴衰的关键。